在新汉诺威州的西北部,格里兹里山脉脚下,达科他河右岸,坐落着一个以畜牧业为支柱产业的小镇,名叫瓦伦丁。
如果从名字上计较,那么这个镇子可以说得上名不副实,若是名副其实,那这个镇子的支柱产业应该是烟花柳巷的那一类【瓦伦丁(valentine)直译为情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座镇子就是一个依附于大地之心地区最热门的畜牧业,具备着美国中西部小镇的一切特点的普通小镇,充满着牲畜的臭味和热闹的氛围,秩序井然,人民安居乐业,堪称这个时代文明社会的典范。
柯蒂斯?马洛伊担任瓦伦丁镇的治安官已经两年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一个兢兢业业的领导者最多只需要四年就能让一个国家焕然一新,而对于一个镇子而言,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位兢兢业业、赏罚分明的治安官把整个镇子治理得井井有条。马洛伊警长正是这样一位恪尽职守的治安官,在他两年的精心治理下,瓦伦丁的日常秩序有了极大的改观。尽管从整体上来看,新汉诺威州的犯罪率依旧很高,马洛伊警长肩上的压力依旧很大,但至少在他的辖区内,几乎没有什么宵小之徒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对于一位镇治安官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没有行动时,马洛伊警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治安官办公室门前,点上一支上好的雪茄,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审视着他的小镇。
这其实可以算在警局的日常巡逻任务里面,因为他的几个部下也在镇子的各个角落——基本在银行附近——做着和他差不多的事,不过他确实喜欢这样,因为每次在门前一站,路过的镇民都会怀着敬畏和感念向他问好和致敬,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他相信,无论是谁都会喜欢,而他,尤其喜欢。
只是今天,他收到的致敬似乎比以往少了不少,至少现在从他旁边经过的人都没有跟他打招呼,而他,却也没有在意这种他平时还挺在意的小事。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镇上的百姓,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同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留着一脸未曾修剪过的淡金色短须,这使得人们一时间看不出他的确切年龄,但从他那双虽然疲惫但仍有精光闪现的莹绿色双眸来看,这个人的年纪应该不大。
他身材高大,头上破旧的牛仔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身上不合时令的羊绒衬衫满是灰尘,想来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而支持他这一路奔波的,就是他正在驾驶的这辆马车。
马车本身除了驾车的黑马特别高大威猛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值得注意的是马车车斗里放的东西,这也正是这个男人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原因。
马车的车斗里,胡乱堆放着几具尸体,尸体虽然还没开始腐烂,但是已经散发出极其难闻的尸臭,和镇子上本就有些刺鼻的牲畜味道混合在一起,想来就算狠入老八也受不了这味道,更不用说几乎一辈子都没见过死人的镇民们了。
人们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外地人为什么要载着这么多尸体赶路,但马洛伊警长已经有所猜测。从他这个行当的专业角度分析,一个敢大摇大摆地在城镇里运送一堆尸体的人,有八成的可能性是美国司法体系中另一个跟治安官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职业——赏金猎人。
马洛伊警长尽管已经下了这样的定论,但还是把这个已经驾着马车来到治安官办公室门口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凌乱的齐肩长发,不修边幅的短须,遍布泥土和血污的衣服,这样的人,你要说他是乞丐或者野人,马洛伊警长估计都会立刻相信,可赏金猎人?马洛伊警长觉得可能性实在不大。
马车在治安官办公室门口停下,马洛伊警长也站直了身子。邋遢的陌生男人从马车上跳下,先是向他做了一个扶帽礼,然后开始在身上摸索。
摸索了半天,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被揉得发皱的纸,递给马洛伊警长,也不说话,只是一直喘着粗气,也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自己也受不了那个可怕的味道。
马洛伊警长将那沓纸打开,尽力把它舒展开,仔细看去,可没想到这一看,差点把他的下巴都惊了下来。
他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把手里的几张纸看了好几遍,才把它们折好,抬头看向面前的陌生男人,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辆马车里放着的尸体,是啸狼帮乔伊?多摩格一伙的?”
“没错。”陌生男人点头。
“包括乔伊?多摩格在内,还有他的妹妹黛西?多摩格,以及帮派成员‘墨西哥人’马可、克劳奇?道格拉斯、‘英国佬’彼得?赫克斯?”
“正是。”
“加起来总共9700美元的悬赏?”
“答对了。”
“我今天真是见了大鬼了。”柯蒂斯?马洛伊失声叫了出来,不得不说,今天的见闻确实刷新了他的三观,堪称他职业生涯中,不,甚至可以说是他生平仅见了。
不过,应该说不愧是管理一个镇子的治安官,他很快就把自己从震惊中拔除出来,他回头向着办公室里喊道:“你们几个,别在里头躲清净了,赶紧出来,把这些臭烘烘的玩意一个一个辨认清楚,清点好。”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就走出来两个警察,他们接过警长手中的悬赏令,开始把马车上的尸体一个个卸下来,搬到治安官办公室的后院。
“别从屋里走啊,我可不想让那里染上尸臭,”马洛伊警长下达完指示,转头面向那个陌生男人时,眼神中的嫌恶之情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略微有些诚惶诚恐的善意,“先生,他们核对死者身份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去屋里喝一杯,打发打发时间,如何?”
治安官办公室里,这个邋遢的男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杯肯塔基波旁酒,马洛伊警长坐在办公桌后,手里的杯子里斟满了白兰地。二人相互举杯,马洛伊警长只是呡了一口,而陌生男人则直接一饮而尽。
马洛伊警长放下杯子,说:“您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芒尼,布兰迪?芒尼。”
“哦对对对,”马洛伊警长笑道,“芒尼先生,您说您是传奇赏金猎人马奎斯?沃伦的学生?”
“没错。”布兰迪点了点头。
“那请问沃伦少校现在在何处?”
“很不幸,老师被乔迪?多摩格打中了下体,当时我们被困在暴风雪里,没法及时治疗,所以他……”布兰迪尽力演出沉痛的样子。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马洛伊警长也适时表达了自己的哀思,但很快他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是有一点我有些奇怪,沃伦少校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光临本镇,我与他也曾多次见面,不曾听闻他收过徒弟啊?”
“你的意思是,我冒名顶替?”布兰迪的目光犀利起来。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马洛伊立刻打圆场,“我只是确实不曾知道,有些好奇而已。”
布兰迪也很理解似的点了点头,一边给自己再斟上一杯酒,一边说:“您的疑虑我可以理解,马洛伊警长,毕竟现在这个年头,冒名顶替的确实太多。”
布兰迪呡了一口酒,似是陷入回忆一般讲述起了自己早就已经编好的故事。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布兰迪将他在雪山里的某些经历拼凑润色一番后的产物,只是在关键部分加入了马奎斯?沃伦这个便宜师父。谎言这种东西,九真一假才更容易让人相信。
果然,这个由布兰迪的真实经历改编的故事深深打动了马洛伊警长,他听得非常专心,听到动情处甚至还会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眼角。这样一段故事结束,布兰迪看得出来,这位警长对他的那几分猜疑早已经荡然无存了,他甚至还非常热情地请他去镇上的酒馆好好吃一顿,权且当作为他接风。
“多谢您的好意,马洛伊警长,可是您看我现在这样,”布兰迪起身展示自己邋遢的形象,一副尴尬的样子,婉拒道,“您总得等我梳洗一番,再喘口气吧。”
“哦,当然当然,是我疏忽了,”马洛伊也站起身来,伸出右手,说,“那明天中午您看如何?”
“我的荣幸,马洛伊警长。”
两个男人笑了起来,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哦,对了,我觉得现在可以进入到你们赏金猎人最喜欢的环节了,”马洛伊警长说着,把部下早就堆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一堆码放整齐的钞票推到布兰迪面前,“9700美元,一分不少,你可以清点一下。”
布兰迪并没有仔细看,只是拿起一沓纸币,随意地用大拇指拨动,让纸币发出哗啦啦地悦耳响声,随后把所有的钱都装进了自己身上的挎包里,说:“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治安官,我相信您的品性。”
马洛伊警长略有些感动,这种在大额交易中体现出的信任实在太难得了。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踏出办公室门槛的布兰迪,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警徽递给布兰迪,说:“我们非常欢迎像芒尼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这枚警徽还请收好,有了它,只要在新汉诺威州境内,你都拥有绝对合法的执法权,就算在别的州,有了它也能在司法机关说上话。”
布兰迪看了看这枚警徽,略微思索了一下,摆摆手道:“警长,虽然我确实有志于打击邪恶和犯罪,但是我并不想进入司法机关,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个,还请您收回吧。”
马洛伊警长笑道:“无妨,这枚警徽只是外围警探的标志,对于你的人身自由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你只管带着,我相信你日后肯定会用到这个东西的。”
布兰迪听闻此话,也不矫情,将警徽收进口袋,说:“那就谢谢您了,警长,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芒尼先生。”
马洛伊警长走出办公室,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位名叫布兰迪?芒尼的邋遢年轻人将马车停在了镇子里唯一的旅馆门口。他有一种预感,瓦伦丁,可能会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到来,发生不少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