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 第两百二十五章:合欢

    大雨磅礴。

    先前陆嫁嫁与荆阳夏所有留在云层中的剑气一齐爆发,每一滴落下的雨里都染着淡淡剑意,它们噼里啪啦地坠落着,笼罩着整个剑场。上空,厚重的云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向着下方缓缓地压了下来。

    荆阳夏的衣裳被雨水打湿,紧接着,他雪白的麻衣尽数浸雨,灰白的眉毛下,眼角的皱褶挤在了一起,再难掩老态。

    陆嫁嫁同样立在雨里,她的衣襟却未被打湿半点。

    哗哗的雨声在耳畔轰鸣之际,陆嫁嫁握剑的右手忽地半举,拇指推剑。

    剑出鞘的一瞬,带着剑意的雨点骤然静止,下一刻,它们竟随着她推剑出鞘的动作向着天空反向砸去。

    这一幕犹若数万的士兵齐齐拉弓射箭,所有的雨点一同砸向了天空,上升的雨点拉成了细长的雨线,与下坠的雨点相撞,竟发出了一声声钢珠撞击之鸣。雨幕倒卷,剑气冲天,如箭的雨线汇成了白色的水幕,宛若倒流的瀑布,带着轰鸣声砸上了云层。

    巨响声发生的刹那,云被剑气冲得支离破碎。

    一束束光落了下来,照在陆嫁嫁的剑裳上,衣与发随风而动,腰间玉佩叮铃作响,风光转眼和煦。

    这一幕势必会随着其余弟子回宗之后被大肆传开。

    或是仙女落凡,或是神子登天。

    宁长久回身望去,他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子,久久没有挪回视线。

    此间再没有人将目光看向其他地方了。

    山岚群芳因其失色,初秋斜阳因其失辉。天空中的云被剑气斩散,雨不再落下,如缕的剑气如吹散的蒲公英种子。

    一道雨后的彩虹横框剑场上空,陆嫁嫁立在如桥的虹下,如踏着一叶扁舟。

    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了剑仙不应生凡间,世间无人与般配的念头。

    宁长久有种越过人群去拥住她的冲动。

    但那样,他回峰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传入赵襄儿的耳中。

    可他依旧向前走去了。

    陆嫁嫁还在与荆阳夏回礼。

    她的礼节亦是一丝不苟,挑不出半点毛病。

    “你先前用了几分剑意。”荆阳夏抬起头,看着天空中一下子散得干净的云,开口问道。

    陆嫁嫁平静道:“十分。”

    荆阳夏叹了口气,知道她在宽慰自己,又回想起她初入紫庭之时便持剑追杀九婴而去,心中慨叹:“翰池不如你,前代宗主亦不如你,将来你的成就,说不定可以超越师祖。”

    “后生可敬啊。”荆阳夏慨叹着回了一礼。

    身后万剑齐鸣,所有的弟子一同击剑而歌,声音汇成了一首荡气回肠的剑曲,听得人心神震晃。

    陆嫁嫁回身。

    她一眼便看到了崖坪上宁长久的身影。

    她原本想不露痕迹地对他笑一下,可她玉粉般的嘴唇才稍勾起便僵住了,瞳孔中也变成了一种:你想要干什么的神色。

    宁长久竟向自己走了过来。

    陆嫁嫁看着他走来的身影,似仙女一下子被打落了凡尘,紧张不已。

    “张兄,你这是要去哪里?”贺光看着宁长久反常的举动,心生疑惑,正想要拉住他,手却抓空了。

    宁长久身影化剑,瞬息来到了场间。

    他一把抱住了陆嫁嫁,与她的身子紧紧相贴。

    陆嫁嫁身子颤动,想要伸手将其推开,却似被电流激过身子,使不上力气。

    宁长久学着那些说书话本的语气微笑道:“徒儿好俊的剑。”

    “你来做什么呀?”陆嫁嫁很是羞恼。

    宁长久探到她的耳垂边,轻轻哈了口气,问了一句什么,接着陆嫁嫁的心彻底乱了,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场间的呐喊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那个姿容只应天上有的白衣女剑仙,竟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抱着,他们……他们的胸都快紧紧贴一起了,陆仙子怎么不反抗呢?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贺光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想起了宁长久先前的话……昨夜颠倒鸾凤……那人难道是……贺光道心震颤,眼中似有闪电劈来,再用合欢宗的专业知识看陆嫁嫁时,竟真的隐隐约约捕捉到了几分成熟的妇人风韵,难道……难道这天上的仙子也是可以采摘的吗……

    他这个念头并未持续太久。

    眨眼之间,他瞳孔中的震惊之色变成了一片短暂的茫然。

    在场的其余人与他一样。

    宁长久忽然出现在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贺兄,在想些什么呢?”

    “不记得了。”贺光挠了挠头,愧疚道:“许是陆仙子太过完美,一时竟有些痴了。”

    宁长久笑了笑,他抬起头,恰看到陆嫁嫁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瞪了一下。

    她下意识用手背拭了拭脸,先前宁长久利用时间权柄扭转之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啄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虽然时间权柄之后,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会记得。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嫁嫁依旧觉得羞耻万分,只好用剑心强行压下杂念,走过横跨剑场的彩虹,迈向了峰主大殿的方向。

    新任宗主的继任大典尤为鼎盛。

    人山人海构筑起的狂澜几乎要将天窟峰尽天之高远,地之褒博,令人神往。”宁长久忽然开口。

    陆嫁嫁问道:“何解?”

    宁长久抱着她来到了殿外。

    没有了大殿的阻隔,流转的阴阳的阴阳之气更为一清,温泉崖畔,夜云舒卷,陆嫁嫁明明比他大了八岁,此刻被抱起时却像是缠着他的小女儿。

    他们立在了崖边。

    宁长久感觉自己道心之中,许多未曾开垦之处转而焕发了颜色。

    世间万法果然互相通达,一如大道之景无一不美。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脉、百骸、筋骨、窍穴都似心脏般勃勃地跳动着,其中奔流的血液好似汹涌大河,发出咆哮的轰鸣。那些被大师姐一个板栗融汇的道法,以更为精妙的模样彻底融入了血肉之中。

    这是他过往所未感受过的。

    陆嫁嫁亦有此感,只是她终究还未参悟其中真诀,对此的体悟要逊于宁长久。

    宁长久忽然感觉怀中抱着的是一张琴,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根弦,那些弦似虚废虚,似实非实,由阴阳想揉而成,幕天席地本身的玄妙之意也似点睛之笔,每一次勾动的弦音没有丝毫隔阂,瞬息流转千万里。他们好似这个世界的中心。

    宁长久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阴阳体悟,试图将它们融于剑招之上。

    只是陆嫁嫁的赞赏声将他的思绪瞬息拉回。

    宁长久轻轻吸气,按住了怀中的琴弦,将所有的弦在一瞬间拉到了极致。

    接着,宁长久抱着她,忽地跳下了天窟峰的高崖。

    高速下坠,风在耳畔尖啸。

    这一瞬,属于阴的那一部分高高抛起,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的,那个近乎全知的“恶”,他如今也不想分心去找。

    他想再做最后一个月的末代昏君。

    渐渐地,山崖上的风不再带着夏末秋初的燥热,转而化作了瑟瑟的凉意。

    秋已渐渐深了。

    用不了太久,第一场雪也会落下,届时四峰又是白头。

    温泉池畔的雪崖上,宁长久静坐着,他感受着体内雄浑奔涌的灵力,目光眺向了远方。

    他已来到了紫庭的第五层楼。

    讲课授业结束之后,陆嫁嫁回到殿中,坐在了宁长久的身边,画布般的裙上流动着斑驳的影,光自隙中漏上她乌亮的发,那张雪白的俏脸也不似过去那般清冷,反而带着淡淡的红润,好似在由一柄绝世的仙剑,又逐渐变回了绝美的仙子。

    这是返璞归真的征兆。

    先前大师姐所说,陆嫁嫁的剑体还缺一些,宁长久其实知道,她与四师姐相差最多的便是杀戮。

    四师姐的剑体走得是杀伐证道的路子,在她兵器之下死去的妖魔足可以累积成小山,而陆嫁嫁也可以出峰斩魔,在一次次生死历练中将剑体打熬完整。

    但如今,陆嫁嫁却机缘巧合之下,走入了一条截然相反的剑体之路――先修人,再修剑。

    他无法笃定哪一种更好,但是他觉得,陆嫁嫁就应该是这样的。

    “还有最后十天了,有信心么?”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微笑道:“你是在怀疑夫君?”

    陆嫁嫁对于这个称呼也有点见怪不怪了,只是从不正面回应,她说道:“就怕你欺负我的时候花招百出,遇到了赵襄儿就像是遇到克星似的,被打趴在地,哀声求饶,到时可别怪我笑话你啊。”

    宁长久玩笑道:“你就等着和她姐妹想称,然后使唤她端茶递水吧。”

    陆嫁嫁淡淡一笑,自然不会当真,她看着天空中变幻不定的云,忽然说道:“等到你赴完三年之约,无论胜与败,都回峰吧,我们光明正大地一起住,从此以后一起打坐悟道,种花采药,体会人间妙理,做一对世外仙侣……”

    她话语平静而温柔,说话间也看着宁长久,水灵灵的长眸微微眯起,其中有飞鸿掠空的倒影。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久久失神。他轻声道:“这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三个月。”

    陆嫁嫁眼睛微微眯起,她可不似之前那么单纯了,反问道:“那么临河城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

    宁长久看着她眸中的狡黠意味,心想这傻徒儿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他便耍赖道:“你亲夫君一下,夫君就告诉你。”

    陆嫁嫁眨着眼看着他,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啄了上去。

    一触即走。

    宁长久笑道:“竟敢偷工减料?又想挨家法了?”

    又一阵打闹之后,陆嫁嫁理着凌乱纤细的丝发,认真地看着他,道:“你真的要走么?”

    宁长久的笑也渐渐淡去,他说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在这里,任外面天高海阔,我也绝不出去。”

    陆嫁嫁轻声道:“可你还是要走啊。”

    宁长久沉默不语。

    陆嫁嫁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宁长久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是最柔软的剑,却总能刺中自己心中的痛。

    许多事情在他心中压抑了很久,无人倾诉。

    那些都是天大的秘密,他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枕边的佳人。

    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一笑。

    天大的秘密又如何呢?陆嫁嫁就是天呀。

    独自一人承受自以为是一种暗中的守护,却反而让她无法抹去那缕淡淡的担忧。

    “嫁嫁。”宁长久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陆嫁嫁正色。

    宁长久道:“今天,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

    陆嫁嫁微羞地低了些头,她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轻轻道:“不要……现在还是白天呀,光天化日之下终究不好,你还是晚上讲与我听吧。”

    宁长久伸出了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敲,他气笑道:“傻徒儿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陆嫁嫁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修长紧绷的双腿在崖边随着微晃,她也对于先前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想法感到羞赧。

    “那你要讲什么故事?”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仰起头,叹息道:“我要给你讲……一个小道士枯燥的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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