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立在地上,妖瞳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云如火烧,本该只出现在西边天空的浓郁黄昏蔓延了过来。
那个方向……
鱼王眯起了眼睛,从窗户中直接窜了出去。
宁小龄快步跟上。
她也向着天空中望去。
空中的火光有些浑浊,看上去就像是涂抹着的,变质的胭脂。
大地晃动着,山石滚落,木堂摇晃,幽月湖中湖鱼跃动。
其余堂中,也有许许多多的弟子也跑了出来,惊恐地望着天空中发生的异象。
鱼王嗖得一下蹿上了一课大树。
它望向远方,妖瞳愈发凝重。
凡有大事降临之时,天必生异象,而且这个异象……它见多识广,知道这预示着怎样的未知的恐怖,它很惶恐,不知道这种黄昏笼罩下的恐怖究竟指向哪里。
宁小龄心中翻滚起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打开了祝定送给她的锦囊。
与此同时,黄昏之中,一道天火笔直坠落,它像是神灵投掷的长枪,在火光燃起的最初便锁定了宁小龄。
“喵嗷!”鱼王也察觉到了不对,毛发根根炸起。
天罚!这是天罚!
天罚指向的是宁小龄……她究竟做了什么违逆上苍之事?
鱼王顾不得思考,此刻它没有境界,也无法替宁小龄解围。
天罚之剑砸落。
宁小龄的头了句话。”
“什么?”
这并非疑问,而是吃惊。祝定道:“药王对你说话了。”
宁小龄微怔,不明白为何祝定的反应这么大,她说道:“是的,药王对我说‘皇不在殿,小心’。”
祝定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冥将都是哑巴,他们只对冥君,或者有冥君特质的人开口。”
宁小龄也很吃惊:“那我……我算什么呀?”
祝定看着这个小姑娘,道:“你身上藏着的秘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宁小龄摇头。
祝定没有追问,他自语了一遍‘皇不在殿’,思索着它的含义,却也找不到思路。
“皇……古灵宗有没有谁的身份是皇呀。”宁小龄问道。
“皇?听上去是个女子,但古灵宗从未有女子自称为皇啊。”祝定叹气道:“就算有,也应该是陈麻烂谷的往事了……容我仔细想想。”
宁小龄不敢打扰,她抬着头,担忧地看着天色。
很快,外面的消息便火速地传入了古灵宗。
异象的源头找到了,是无运之海海底的大火山喷发,应发了海啸和冲天的红光。
此刻,中土西南处的大地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望向了天空。
……
……
剑过十三关。
十三关之后是一片著名的刀山。
两旁的黑崖上塞满了白雪,一串串地披挂在岩壁上,旁逸斜出的怪石像是突兀的尖刀巨斧,一柄柄地刺向四周的雪,下方,乌青色的石壁之间,卷雪的长河向着远处蜿蜒而去,最终汇入奔腾不息的广沙江中。
如果远离了争端的中心,还会遇到争端么?
这是宁长久当时的疑问。
终于,疑问在这一刻应验了。
他们在御剑飞过一片连绵的刀山群时,天空中亮起了橘红色的光。
黄昏提前到来。
“这是……着火了?”邱月用手遮着脑袋,抬起头望向了天空,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宁长久脑海中最初闪过的,是某一种名为“黄昏”的权柄,这种权柄在不可观中的禁书里有记载,能力不明。
陆嫁嫁也望向了天空。
空中浮游的云像是烧了起来,一朵接着一朵。
他们向着光线照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陆嫁嫁足尖点于剑尖上,目光望向了远方。
“洛书楼!”他与陆嫁嫁一齐做出了判断。
接着,宁长久神色一凛,他一把抓住了陆嫁嫁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陆嫁嫁撞入他的怀中,不解道:“怎么了……”
邱月看到这一幕,捂住了眼睛,手指眯开一条缝,偷看着他们。
宁长久沉声道:“有人。”
话音未落,天空中的黄昏忽然黯淡。
前所未有的剑意以比声音更快数倍的速度冲来。
寂静无声的黄昏里,更明亮的火光以吞噬苍穹的姿势夺去了一切色彩。
镇仙之剑距离他们还很远。
但陆嫁嫁遥遥地察觉到了剑意,她想以剑灵同体将所有的剑意同化,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那柄百里之外而来的剑速度太快太快,识海根本无法将它锁定。
恐惧的火种炸入心湖。
瞳孔中,焰火转瞬便来。
镇仙之剑打击的领域足以覆盖整片刀山,这瞬息的时间里,以紫庭境的修为根本不可能逃离。
黄昏与死亡一同降临。
陆嫁嫁做不出反应,她只看到,身边的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檀口微张,话语声便吞没在了剑光里。
这是令人绝望的打击。
是几乎所有紫庭境都不可能逃过的打击,留给他们的结局唯有神魂俱灭。
镇仙之剑在淹没他们之后砸到了山谷里。
爆炸便急剧扩散。
无数的光点瞬间悬浮半空,明亮到足以让人目盲的火光推着巨量的烟尘冲上了层霄,爆炸的中心,有明亮的火柱冲了上来,开成了一朵盛大的,高过了周围所有高山的蘑菇状云朵。
环状的气浪裹着星火尘埃向外高速扩散,无形的气浪像是最锐不可当的刀刃,将所有触及到的一切,无论是崖石、树木、青铜神像乃至乌青色的山道……一切在触及气浪之后便瞬间崩碎,一同被气浪裹挟着向外推撞。
巨大的蘑菇状云朵还在膨胀,爆炸声吞噬天地,周围的刀山被尽数夷为了平地。
赤红色的火光远比黄昏更加夺目,
距离刀山极远的村镇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他们远远望去,只看见火光冲天,狂风扑面。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精准打击。
洛书楼以及其他三座神楼,在,也笑了起来,问道:“你这招这般熟练,用过很多次了么?”
宁长久假装掰起了手指。
陆嫁嫁黛眉稍竖,掐了掐他的手臂,宁长久佯作剧痛,笑着求饶了起来。
邱月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稍纵即逝地掠过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们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
捧剑者追至。
陆嫁嫁毫无惧意。
这些捧剑者虽也紫庭,但境界不算高,绝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第一位捧剑者立刻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心惊胆战:“褚先生?你们……你们居然杀了褚先生!”
其后赶到的捧剑者同样震惊无语。
褚先生何等强大他们是知道的,他剑术与道法皆是出类拔萃,六十四道剑无一不精通,再有古猿巨剑加持,对上其余神宗紫庭巅峰的大修士,他也从无败绩。
可这样的人,竟已尸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你们想见他?”宁长久问道。
捧剑者看着这对道侣,他们心弦震颤,如踩在铁索之上,下方便是火海深渊。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轻声道:“先别出剑,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陆嫁嫁疑惑,这种时候了,都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只见宁长久取出了鱼王处得到的冥卷,将它放入了口中。
冥卷与念头勾连。
虚空开裂,灵态的褚先生从中走出。
陆嫁嫁也吃了一惊。
她想起了鱼王所用的招式,明白了过来,这冥卷可以驱使所有自己见过的、已经死去的生灵。
当然,这些灵态生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
宁长久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恐吓那些捧剑者,让他们的剑心更加破碎。
念头展开。
一道道浮空漩涡般开裂的虚空里,无数的灵态生命从中走出。
老狐、白夫人、宁擒水、九婴、翰池真人……
那些曾经的,给了他们巨大压迫感,境界高深至极的修道者,竟在死活化作了他的军队。
黄昏之下,死灵黑压压的一片。
宁长久从中起身,宛若统御死灵的活鬼。
只可惜这些灵体境界未低了。
陆嫁嫁看过了宁长久表演的阵仗,她不准备拖了,此刻捧剑者来了两个,若是其余人尽数赶到,还是有些麻烦的。
只是当她准备出剑时,她的目光却停滞在了某个灵体上。
陆嫁嫁眼眸中闪过了深深的错愕。
宁长久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望向了某个灵体。
那个灵体是个女子。
她长裙奢褒曳地,高贵雅致,头上是彩色珊瑚和鹿角拼接而成的皇冠,长发垂地,姿容样貌美得惊艳,哪怕已经化作了灵体,依旧带着高贵而妩媚的风情。
龙母娘娘!
……
……
黄昏渐渐要过去,宁小龄却越来越觉得不安。
那只平日里只知道吃和睡的懒猫好像比她更加不安。
它在林野间上蹿下跳的,似是在寻找些什么。
宁小龄则定下了心神,翻开了自己的册子,涂涂画画,思考着什么。
羁灾之剑……
谕剑天宗的剑法和古灵宗的灵术竟能相互融合唯一。
这是为什么呢?
嗯,谕剑天宗的祖师和古灵宗的祖师应是好友,这是他们共同创设的剑法……
不对呀!
宁小龄忽然想到,谕剑天宗开宗不过三百多年,古灵宗却已开宗将近五百载,这两个宗门的祖师甚至不一定是同一时代的,怎么会是好友呢?
而这种剑法……
宁小龄伸出了左右手,右手模拟剑术,左手模拟灵术。
蹦蹦跳跳真可爱的鱼王也停了下来。
它盯着宁小龄的手,像是也陷入了某种思考。
这右手的剑法……怎么有种熟悉之感?莫非……
“啊!”宁小龄握紧了笔,她忽地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件事。
过去,她总觉得谕剑天宗的剑法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此刻她终于想明白了。
谕剑天宗的剑法有砂雪、白绫、镜花、秋妆四剑承接之剑,有云崖石刻、闲落桂子、敲月问仙的清寒三剑,也有白虹贯日、大河入渎、墨雨翻盆的壮阔决绝之剑。
哪怕只看剑招名字就不难看出,谕剑天宗的剑法虽为一体,但其中刚与柔的风格确实迥异的。
她在古灵宗的灵术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这个剑招应该不是一个人设计的!设计它的或许是一对男女!
而羁灾之剑也是他们合力所创,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将剑招分开,一个去往了南州,一个去往了中土……
其中那个男子应该就是谕剑天宗的祖师爷。
毕竟环瀑山崩塌的时候,她也去帮忙收拾过废墟,从倒塌的宗主殿里看到过历代祖师的挂像的。
既然这样,那么那个女子……
可祝定师叔明明说了,古灵宗的祖师也是男子啊。
怎么回事呢?
宁小龄又陷入了另一个死结之中。
“喵嗷!”鱼王在外面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宁小龄有些生气,道:“你再叫春我就不给你吃的了!”
鱼王也很委屈,心想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叫春?
它只是开始怀疑宁小龄的身份。
这个人……姓宁……这剑法……
该不会……
鱼王心想,难道自己这是才出虎穴又如狼口,自己还认贼做主了?
利爪从它肉垫里探出。
它满怀敌意地看着这个有可能和仇人有关的少女,犹豫着要不要发动袭击。
宁小龄感受到了它的敌意,无奈道:“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嘛……”
说着,她挑出了几条鱼干扔了出去。
鱼王看着草地上烘烤好的鱼干,沉默良久,最后,它收起了爪子,叼起鱼干屈辱地吃了起来。它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此刻没有境界,不可平白无故牺牲,隐忍之后定要报仇雪恨……
正思考着大事的宁小龄忽然起身,又掏出了那个锦囊袋子,一下打开。
祝定感知到了,以为天罚又降,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而宁小龄安然无恙地坐在座位上,白猫在外面吃着鱼,一切看上去很祥和。
祝定叹了口气,道:“小祖宗啊,你又把我叫来干嘛?”
宁小龄认真道:“祖师真的是男子吗?”
祝定对于她这个问题有点费解,道:“当然,九幽殿还有祖师画像,要不要带你去看看?”
“好啊。”宁小龄点头。
祝定没想到她答应这么爽快,他挥袖道:“我随口说说的,你如今资历还差得远,我没法带你去祖师阁。”
宁小龄焦急道:“你可以偷偷带我进去啊,我跟在你身边,假装是个捧剑侍女什么的。”
祝定笑道:“那可不行,九幽殿几个老东西看到了,要说我为老不尊了。”
宁小龄苦恼道:“可是我真的有大事啊。”
祝定道:“什么大事?和那个皇有关?”
宁小龄用力点头:“是的!”
祝定道:“这和祖师有何关系?”
宁小龄低下头,她因为焦急脑子急转着,
祖师……谕剑天宗……古灵宗……皇……木灵瞳……
忽然间,宁小龄脑海中灵光乍闪,一个可怕的,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
“祖师是不是眉心有个红点!然后……然后他的眼睛是这样的,表情是这样的,手的动作……对了!他的眉骨是不是缺一小块!”宁小龄疾声问道。
祝定越听越心惊:“这是你在灵谷看到的?”
“祖师真的是这样的吗?”宁小龄感觉心跳加速了。
祝定道:“与你描绘的,确实很像。”
“我不是在灵谷看到的,我……我在我们宗看到的,就是谕剑天宗!那也是我们谕剑天宗的祖师!”宁小龄脱口而出道。
“什么?”祝定没有理解。
“我知道了!”宁小龄心中的脉络一下子清晰了:“我们谕剑天宗的祖师就是古灵宗的开山祖师,他和木灵瞳合力创造了一种剑法,百年之后,祖师去了南州,重新开宗立派,木灵瞳则留在了宗门……他们应该是道侣。”
祝定眉头紧皱。
他也觉得吃惊,只是不明白这之后的意义。
哪怕她说的是真的,这也只算是老黄历的八卦了。
宁小龄也暂时无法想通,她总觉得这之后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是什么呢?
她霍然抬头,道:“木灵瞳会不会还活着?会不会就是药王口中的皇?”
祝定沉思了一会儿,他说道:“哪怕是,又如何呢?”
对呀,又如何呢……
宁小龄又陷入了思考。
旁边的鱼王倒是想明白了。
它喵喵地叫了起来,像是警告。
宁小龄像是听懂了鱼王的叫声,她说道:“先前师叔和我说,唯有师祖可以打开古灵宗的冥府遗迹,现在看来……或许不止师祖,木灵瞳身为他过去的道侣,可能也掌握了手段!皇不在殿……皇不在殿……”
她捕捉到了一丝她之前想漏的东西。
药王称呼其皇。
并非她在古灵宗被称为皇,而是她在那些幽冥鬼将中被称为皇!
这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祝定告诉过她,据祖籍记载,木灵瞳曾深入过冥府,不知所踪,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但恰恰相反,她可能不仅没有死,反而在冥府中得到了什么,称为了这些冥将口中的……皇!
宁小龄从未觉得自己竟这般聪明!
只是……皇不在殿,那她去了哪里?
……
……
此刻,无运之海上,高高掀起的浪潮好似一只只破开水面的巨大的海兽,它们膨胀着身躯,亮出了利爪,翻涌着白浪,向着岸边扑了过来。
一身神袍的七楼主看着渐渐黯淡黄昏,随意地伸出手,便将磅礴的海啸压了回去。
“只有这些手段了么……”七楼主话语冷漠。
他今天是来抢人的。
海国如今再庞大,如果也被切断了所有的关系,无异于一个孤立之岛了。
他要将龙母娘娘从海国掳走。
这是天藏降生很重要的一环。
整个中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般完美纯净的,可以容纳神灵的躯体。
洛书楼的高手齐出,将海国尽数封锁。
自囚于彩眷仙宫的龙母娘娘,逃无可逃了。
……
彩眷仙宫里,龙母娘娘摇曳着珠光闪闪的裙裾起身,她从海水凝成的王座上走下,迈过银河为地的仙宫,缓缓向外走去。
她面带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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